Tuesday, October 30, 2018

百年孤寂

「第一個人被綁在樹上,最後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
.「.....當羊皮捲被成功破譯的那一刻,他同時也會被颶風從世界上抹滅,因為承受百年孤寂的家族註定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世界上出現。」
將近一天半時間的閱讀,終於看完馬奎斯的新譯版《百年孤寂》。1982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馬奎斯,《百年孤寂》應該是我輩高中時代必備的讀物之一,記得慘綠少年時,那時對世界有數不盡的好奇,天天在重慶南路遊蕩,以幾乎一天一到兩本地速度啃完好多文字,將考試拋在腦後。那時可以啃麵包,一天就在麵食部吃一碗15元的酸辣麵加蛋,也要把那些書本帶回家。宛如戀人般地不捨愛撫,可惜隨著幾次搬家,當時的書大多丟了。比時流傳的應該是志文的《百年孤寂》,打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南美洲魔幻寫實文學,書中對於性愛荒誕的描述以及對於國家機器的諷刺,在剛擺脫黨國意識形態控制的小島時空下成為叛逆學生間傳閱的經典。與其說是對作品本身的喜好,當時的人們似乎更把他當成對於逐漸消失的威權機器的譏諷,以及滿足少年們對性愛的好奇,說不上真正理解。
(啊,那時成長的我輩稱不上圖像世代,大腦依然是最大的性器官,靠著文字的描述得到高潮.......)
多年以後才知道,原來馬奎斯一直沒有正式授權中文版,而當年的閱讀多是來自英文轉譯的盜版,直到2017才有由西班牙語直譯的授權中文版面世。《百年孤寂》是一部百科全書般的巨作:陳述在中南美洲叢林中一個家族百多年的歷史,當中引用的傳說神話巫術,甚至各種宗教歷史戲劇的趣味,都需要深厚背景才能理解,作者輕手一拈的文字其實厚重。關乎國族家族政治宗教等敏感議題,也唯有使用輕挑的魔幻寓言,才能避免無謂的意識形態爭議,化為可親的故事。翻譯是種再創造的過程,轉道中文後,原存於西班牙文中的雙關詩意似乎也一併失去了,更可惜的是,似乎連語言本身的旋律性都失去,變成一段段陳述情節的短句缺乏韻律可言。
(正如虔誠的穆斯林都會學習阿拉伯文一樣,因為《古蘭經》的古蘭兩字,就是朗誦、吟唱的意思,本身深富音律性,是其他語言翻譯所難以達到的。文學作品也是,除去故事情節人性之外,語言文字富含的旋律性,也是重要的一環。)
我始終感覺不出,小說中真有什麼魔幻成分。那些關乎文明開化之前的口述傳說,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而鬼魂寓言之類,也太過平常。《百年孤寂》裡面缺乏真正誇張逸出理性範疇的魔幻,僅有一些陳述,不過是舊世界殘留難以估量的可能。將此書錯估為「中南美洲叢林在第二天盛開出以馬匹還大的鮮豔食人花朵」,無疑是對於魔幻小說的誤會,又或著是大眾太濫用魔幻這一詞。毫無疑問,這是部寫實小說,寫實到中間談論到國家機器與殖民侵略的運作,會讓人哈欠連連忍不住放下書去喝一杯熱巧克力才能繼續。
孤寂,是個人情況,每個個體的存在本身就是孤寂的,如同小說中提到的,愛情的發生不過是「同時抵達孤寂的彼岸」。孤寂本身並不可怕,孤寂是存在自身的感知,是一種不證自明的存有顯示。真正可怕的是遺忘,如同整個家族的結果:從大陸上被颶風抹去,永遠地被世人所遺忘,如同從‧來‧不‧曾‧存‧在‧過‧。對抗遺忘,才是當代人們面對最大的困境,尤其在資訊過度又不段被重寫的當代。小說從來不是談論孤寂本身,而是探論如何對抗遺忘,一如迪士尼第一部取材自拉美亡靈節的電影《COCO》,電影中的鬼魂們努力追求的就是不被世界所遺忘,因為那才宣告真正的死亡,連在他人的心中都不存在了。無怪乎愛情小說常講:「愛的相反不是恨,而是遺忘」,忘了對方才是最大的懲罰,永遠都是記得的人在受苦。生命也一樣,總是活下來的一方比較辛苦。
小說還是誘人的,比起這幾年讀的散文、歷史、社科論文,更容易讓人脫離現實,許是因為本身就不帶著功能性,無需考慮是否能夠熟記運用,所以不需要太上心,只需要隨著書中人物歡笑悲傷即可,具有療癒的功效。然而小說帶來的震撼,無疑卻是更大的,就像單純說教總不如講故事來的讓人印象深刻。決定放下手邊這些旅遊、建築、博物館、語文工具書,多讀點小說。
「......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回憶沒有歸途,春天總是一去不復返,最瘋狂執著的愛情也終究是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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